引子·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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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园都市，第二学区。

　　这是个重工业色彩浓厚的区域。除去很多工厂以外，高精尖武器的试验场、警备队的训练场也都建立在这里，为了避免警备队实战特训和武器试爆的噪音影响其他学区，这片区域被高耸的隔音墙和学园都市其他区域分隔开来。

　　此时，一辆黑色的防弹轿车正在无数厂房间的平直道路上行驶。

　　窗外掠过的建筑都有着灰扑扑的水泥外墙和黑色金属升降门，被白色油漆以冷硬粗厚的字体印着试验场的编号；宽阔的沥青路面上被黄色和白色油漆刷上了复杂的标线，显然不是为民用车辆所设计。再加上铺设在周围的防撞水泥墩以及哑光银漆的轮式装甲运输车，四处都是让人想起冰冷金属的铁灰色调，充满粗糙而简洁的工业感。

　　开车的是位面容严肃的年轻人，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坐在后排的则是位穿着白大褂的佝偻老者。老者的头发已经尽数脱落，干瘪的皮肤上布满老年斑，微笑时脸上的褶皱都会堆在一起，乍看觉得和善而慈祥，但是如果相处更久，就会隐隐察觉那笑容背后潜藏的阴翳。

　　老者原本正望着远处的发射塔若有所思，但是一声消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掏出手机察看了新收邮件的标题，然后淡然地将手机揣了回去，对着前排开车的年轻人说道：“大辅，我刚刚收到消息，远程脑机交互的机甲项目的验收初审已经结束了，学园都市验收部和伊斯瑞尔军方代表都很满意。我交给你具体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就能有这样的结果，做得很不错。”

　　“这完全有赖于老师您的指导和栽培。”，正在驾驶的年轻眼镜男并不居功。

　　“我们之间就不必说那些客套话了。经过这次项目的历练，你已经足够独当一面。既然这边军方的项目已经收尾，我准备让你加入即将开启的精神网络方面的研究，主要负责攻关降噪问题——你应该知道，来自不同异能者的个人真实被链接在一起后会彼此干扰，这种噪音会像麦克风的自吸效应般在网络间不断传递、震荡、加强，最终引发网络解体。”

　　“如果想要得能够长期维持的、具备更高价值的精神网络，可靠的降噪手段不可或缺。这就是我暂拟交给你的课题——我在两周前就把来和华夏那边联合调查报告在组里分发出去，要求你们阅读学习，这段时间以来你应该已经有过一些思考。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思路？”

　　眼镜男顿了顿，“抱歉，我之前两周都在为最终验收进行最后的调试，虽然读了您发来的资料，但是对于精神网络项目还没有进行足够的调研和思考——不过，我认为从最基础的规律开始分析总是不会错的。”

　　“哦？你想从哪里开始着手呢？”，老者回应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聊些更实际的想法。你知道的，我一向认为科学研究不该被条条框框束缚。”

　　老者的话语相当平淡，但是眼镜男心中一凛。

　　他知道老师从来都对所谓科研道德相当不以为然，认为最杰出的科学家想要探索规律时就必须想办法打破外界条件的束缚。这束缚包括资源和资金等常规限制，还包括所谓道德、伦理的约束。在老师眼中，只有成果是重要的，所有阻碍他进行研究的事物都是该被跨越和打碎的条条框框。

　　所以老师说这句话，大概意味着，他会期待一些更加离经叛道的方案。

　　“我、我的想法是，既然之前调查报告里提到是参与链接的异能者之间不同的‘个人真实’彼此影响，造成这种不断回荡的噪音，那么我可能会选择控制这种变量，先探寻噪音生成的规律，作为后续研究的基础：比如试验异能者在不同情绪条件下连接进精神网络的效果、试图利用我们先前项目中制造的各类药物来让受试者进入不同的状态，以此......”

　　眼镜男说到一半就知道这个想法过于简单直接，恐怕老师不会开心，他刚想要改口，就被老者直接打断：

　　“我要提醒你——这是个工程项目，而不是一个出于好奇进行探索的研究项目。作为学园都市和伊斯瑞尔军方合作计划的一部分，我们在这个项目上的资金非常充足，但时间则非常有限。你需要尽快摸索出一条可行的路径，拿出阶段性成果，而不是漫无目的地大海捞针。”

　　“我明白了。”，眼镜男深吸口气，重新整理思路，然后慢慢讲道，“按照我们掌握的资料分析，在动荡之夜中，该组织构建的精神网络对于网络内部的噪声回响采用了让【幽魂】过滤的手段；考虑到他们在这个领域有更多的前期研究积累，最后不得不靠战略级能力者完成‘噪音过滤’，那么或许意味着我们同样从过滤的角度进行研究也很难后发先至取得成果。”

　　“所以，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考虑从源头上减少噪音的产生呢？”

　　“既然是‘个人真实’之间的差异导致了噪声的产生，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在选择异能者时就筛选彼此‘个人真实’排异性较小的人群。比如先尝试用同类型的异能者搭建小型精神网络，再尝试选择包含更多彼此高度相似的多胞胎异能者等等，由此遴选出一批彼此‘个人真实’之间整体排异性较小的异能者......”

　　“不错。”，老者慢慢点了点头，“你的想法和我的思路之一吻合，但是你说的这些，其实并不是最理想的研究计划吧？”

　　“既然都想到多胞胎了，怎么会没想到克隆呢？只有克隆才能够获得大批量的、个人真实高度类似的个体，数量满足搭建精神网络的需求的同时，最大程度减少因为个人真实差异带来的噪音回荡和尖啸。再考虑到后天的经历和性格差异也会导致个人真实的差异，最好这些克隆体的意识也都不是自由发展出来，而是被人为塑造的.......”

　　“我们学园都市恰好就有一批这样的克隆人，不是吗？”

　　“理论上来说，她们是最好的实验体......但是......做不到的吧？”，眼镜男的语气没有什么信心——学园都市在御坂妹妹事件曝光后，为了安抚舆论，如今御坂妹妹全部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和保护；同时学园都市理事会为了展现纠正错误的决心，所有克隆相关的项目都受到重重审查，相关技术、设备、和药剂也都受到严格管控，想要在这个时间点大规模制造克隆人是很困难的。

　　“那就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那是作为实验室负责人的我才需要考虑的。我不会让那些无聊的条条框框拦住迈向新技术的道路，而你，只需要负责做出令人满意的成果。”

　　“我知道了，木原幻生老师。”

　　两人说话的时间里，车辆也终于穿过围绕第二学区的高墙，然后在一栋灰扑扑的大楼前停稳，建筑的门口没有任何标牌，金属标牌上只有一个A-32的编号，反射着天边红霞的暖色光辉。

　　此时天色渐晚，原本淡蓝色的晴空随着太阳的西沉逐渐染上昏黄；逐渐黯淡的天光没有显著影响视野的程度，但是远处高架道路的路灯和车灯已经亮起，视野更远处高耸楼群里的霓虹灯也开始闪烁。

　　老人不紧不慢地走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顶端的窗户，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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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32研究基地的最高层，有一个布置简洁但是稍显幽闭的会议室，房间里总共只有三种颜色：纯白色的墙壁，整洁光亮的黑色大理石地砖，还有木质的矮桌与配套的座椅。

　　在这个空旷安静的房间里，一个脸上有着雀斑、相貌平凡、看起来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闭着眼睛，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沉默着。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冥想，有种不符合其年龄的沉静。

　　随着门口的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大门轻轻打开；与此同时墙壁的板材朝着下方滑动收入地面，露出一扇由整块玻璃制成的落地窗，房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让人心胸为之一畅，无数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组成的都市夜景就这样展现在眼前，平常人即便仔细观察也很难发现这落地窗外的逼真景象其实是由特殊的显像设备投影而成，并不是真正的外景。

　　面容苍老，皮肤褶皱干瘪且布满老年斑穿着白大褂从门口走来，脸上带着看似和煦的微笑，向着座椅上的女孩，微微鞠躬，“欢迎来到我的研究中心作客，我是木原幻生。”

　　“这应该是我们在线下第一次接触，很荣幸能在这里接待你，尊敬的【幽魂】女士——或许你更希望我称呼您此时的化名，罗莎莉奥小姐？”

　　“这恐怕算不得真正的线下见面。毕竟现在和你谈话的并不是我真正的躯体，而你也只不过是用一具有着铁脑袋的仿生机器人来接待我。”，女孩睁开眼睛，眸中有着和生理年龄不符的镇静和冷漠。

　　老人表现得相当坦然：“哈哈哈，获取彼此的信任总是需要过程与时间的。你担忧遇到陷阱和埋伏，我当然也要担忧会被精神系异能直接控制住大脑。总得让大家都有足够的安全感，才有谈话的空间嘛......”

　　“而且我们邀请的第三位合作者脾气听说不太和善，谨慎些总是好的——他刚刚进入了电梯，想必再过一会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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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十几秒后，一个褐发少年推门进入。少年身材瘦高，但是却不显得纤弱；神情高傲之余，眼神又有些阴郁，他身上穿着质地细腻的高级紫色西装。明明是裁剪得体熨烫得笔挺的正装，却偏偏选择了有些轻佻的紫色，他还解开了西装和白衬衫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酒红色V领针织衫，透露出不羁的气质。

　　他旁若无人地四处打量了一遍房间，然后才将视线放到穿着白大褂的老人身上，一边毫不见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随意的抱怨：

　　“明明是能够线上交流的却坚持要我来到现场，希望你吹嘘了半天的提案能有点价值，至少要对得起我付出的时间......”

　　然后他看向旁边的小女孩：“那么，你就是之前在学园都市惹出很大乱子的Level 5【幽魂】了，嗯......抱歉我刚才出于好奇悄悄做了一点小小的试探，哪怕是分身体内竟然也依然能有战略级能力者级别的AIM场，能够抵抗我的异能，真是很独特的效果，不愧是能够击杀同级别异能者的【幽魂】。初次见面，我是垣根帝督。”

　　他说话的语气相当懒散，“所以，你们说找我是为了合作？哼，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尤其是你，你们发动袭击摧毁了不少建筑，窃取了学园都市那么多资料之后，学园都市和你们可是完全敌对的立场。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如果你们没有合适的答案，我就只能考虑把你们抓起来换取酬金了......”

　　垣根帝督的威胁显然没什么效果。

　　木原幻生保持着看似和煦却不为所动的微笑；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则轻轻摇晃着双腿。【幽魂】作为擅长揣摩心理的精神系战略级能力者，即便不靠异能效果，她也能捕捉到垣根帝督看似随意的语气那一缕故作气定神闲的做作成分。

　　她不想在这种表演中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打断了垣根帝督的开场白：“长话短说，你想发起政变，劫持理事会，最后控制整座学园都市，对吧？”

　　垣根帝督突然沉默下来，眼神变得阴晴不定。

　　小女孩则是预判到了他想问的事情，不紧不慢地主动安抚道：“放心，不是什么属下背叛泄露情报的戏码。那只是一个巧合。你手下的心理系异能者，就是那个喜欢穿露背礼服短裙的金发女孩，她在用异能打探关于理事会以及那栋无窗大楼的情报的时候，偏偏打探到了我控制的‘棋子’身上，然后我就全都知道了——她自己毫无所觉，以为自己像往常一样打探到了情报。不过顺带一提，因为我很乐意看到有人给学园都市理事会增添麻烦，所以我故意让她提取的情报也都是真的。虽然那时候还没想着会和你见面，但是你就当作是一份提前送出的见面礼吧。”

　　“抱歉让你紧张了，但是你大可不必摆出这样不爽的表情。我理解你的担心，如果我们把你们试图政变的情报告知理事会，你们的处境显然会变得艰难；理事会有了防范的话，完成政变的难度也会增加。如果不是闲得无聊，谁愿意主动给自己增加难度呢？”

　　“但是放心，我们不会拿这个威胁你。正相反，我可以向你承诺，即便我们今天不欢而散，没有谈成任何合作，我也不会把你们计划相关的情报泄露出去——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至于我愿意这样做的原因，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很乐意看到有人给学园都市理事会增添麻烦，如果你能制造一场大动荡那更是再好不过——你看，虽然我们的诉求完全不同，但是如今学园都市理事会是我们共同的阻碍，我们天然具备合作的基础。”

　　“你在进门的时候曾说，你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合作的。现在我们有答案了，不是吗？”

　　寄宿于小女孩身上的【幽魂】语气变得轻飘飘的。这似乎是她的习惯，喜欢故意把本来简单的事情说得很绕——但是当小女孩稚嫩清脆的声线，偏偏搭配镇静淡漠的语调，再加上随意而稍显跳脱的遣词造句，最后便杂糅出诡异的不协调感。

　　通常而言，身体的激素水平能够影响大脑进而影响思维和性格，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往往会带来更加积极和活跃的思维，而衰老和饥饿的躯体思绪往往也会显得悲观和消极。【幽魂】在寄宿其他人的身体时本来能够通过异能屏蔽这种影响，但是她往往选择不进行任何屏蔽，反而主动接受并尝试对抗这种影响。她将此视为一种保持自我、控制自身情绪的体验与修行。于是便经常出现上述这种境况在不需要伪装的时候，被她控制的人说起话来总有些不协调以至于瘆人的感觉。

　　垣根帝督表情依旧阴沉。

　　他的计划被泄露显然让他非常被动。

　　虽然对方承诺不透露出去，但是国际通缉犯的承诺有多少可信度实在存疑；这种信誓旦旦的承诺也未尝不是一种态度更加柔和的隐性威胁。

　　“所以你们的目标是什么？想怎么合作？”，沉默了两秒，垣根帝督重新将视线抬起。

　　“尤其是你，木原老爷子，我记得你是学园都市里有些名气的大科学家。虽然早就知道你身上有不少污点，但是居然能够瞒过暗部和学园都市对外通缉的罪犯秘密联络，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木原幻生对他的失礼不以为意。

　　“我嘛，年纪已经很大了，唯一挂念的就是未完成的研究。”，老人的脸上带着难辨真假的笑容，慢悠悠地说着，“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是为了在有生之年完成能够造福整个文明的重要技术突破，我需要一些额外的参考资料，还需要大量身份特殊但又非常重要的样本和材料，科学的进步需要一些牺牲。这些都是在学园都市目前的重重限制下很难取得的。”

　　“而她，需要学园都市很多领域的技术资料以及大批量的高精尖工业设备，但是在上次的失败后她们损失惨重，学园都市又提高了防范，很难再在重重阻截下将如此大批量的设备劫取并运走。”

　　“我和她之间还有些额外的技术交流，但是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论是为了她想要的设备、我想要的实验材料、还是你想要的突袭劫持理事会的时机，我们都优先需要在恰当的时机，让如今稳定平静的学园都市出现一些波澜，才能让大家获得足够的活动空间，做自己要做的事情；而想要在一座有着九位战略级能力者的城市里制造足够大的动荡，我们需要进行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