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异能者之巅（三）

（注：本章部分内容摘自短篇科幻《猎户座防线》）

　　老者的双手被手铐铐在椅子上，他轻轻靠在墙上，将自己的经历徐徐道来。

　　“我曾经隶属的组织早就灰飞烟灭，名号不值一提，但是确实不自量力地谋划过对【隐者】的刺杀。”

　　“【隐者】现在被称为四皇、四天王，大家都认为他是最强的四个战略级能力者之一。不过他获得这些评价都是最近两年的事情了，我们决定做刺杀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

　　“那时候他刚晋升不久，对异能的使用和开发还很浅显，在欧盟战略级能力者里面排名下游，在和其他战略级能力者的内部比试中成绩很差。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完全不擅长战斗的孱弱的辅助类能力者，能够被评为战略级能力者也是因为能够改造环境，能够创造经济价值；甚至有人说，他根本没有到达战略级能力者的层次，只是北部欧洲联盟为了多凑出些战略级能力者充门面，通过暗箱操作强行把他评为了战略级。”

　　“那个时候我们相信他是战略级能力者中的软柿子，刺杀成功几率很大。我们获得了可靠的情报，确认了那个时候的他虽然能够大范围改变周遭的环境，但似乎缺少具备强破坏力或者防护能力的手段。”

　　“我们的暗子潜伏进了欧盟的异能管理署，混进了接待【隐者】的队伍，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有一次在车队前方道路被坠落的大量滚石和沙土淤塞时，原本只要轰开这些障碍就能继续前进，很多Level 4都可以做到这件事，大多数Level 5战略级能力者更是轻而易举，但【隐者】却没有用异能解决问题，而是选择绕道。单独的孤例可能和具体情境和处事风格有关，但还有很多其他类似的事情，似乎都能够佐证【隐者】的能力本身就缺乏破坏力和杀伤力，这进一步增长了我们的信心。”

　　“那位潜伏的暗子后来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然后独自进行了刺杀，失败了。我们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是能够知晓的是【隐者】也受了一点伤，而即便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也没有展现出任何看起来足够牢靠的进攻或者防御能力。事发地点没有爆炸、没有用物质塑形遮挡的痕迹、没有四处迸射的射线、什么都没有，那个房子自始至终都非常平静，事后甚至不需要做什么修缮。”

　　“这印证了我们的判断，所以我们对后续的刺杀依旧非常有信心。”

　　“我们认为【隐者】是那种战略价值完全不体现于战斗和战争方面的能力者。按照他和其他战略级能力者共同参与环境改造工程所留下的痕迹，我们判断其异能应该是操纵细小物质的聚散或者大范围地调整大气环流达到同样的效果，因为异能生效过程较慢，所以不擅长战斗，一切都说得通。”

　　“当时我们的组织里，有个读书很厉害的孩子表现过担忧，他觉得在百分百确认【隐者】的异能本质之前不应该轻举妄动，哪怕看起来平庸的异能表现，也可能带有某些危险的特质。但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放在心上。我们觉得如果他的异能真的足够强大和可怕，他就不应该被之前的暗子在刺杀中伤到。”

　　“你们可能对我们的刺杀准备工作没有兴趣，所以我就不赘述了，毕竟这些准备直到最后都没有用上。我直接讲讲刺杀当时的情况吧……”

　　“那时候，【隐者】正在从之前那场刺杀的伤势中疗养恢复，居住在某个非常偏远隐藏在深山中的房子里。我们确认了他所居住的房屋，通过卫星确认了周围的地理情况、通过医疗机构内部收买的内鬼远程确认了他的康复情况和行踪，知道他是主动要求独自居住在一个没有警卫防守，渺无人烟荒山野岭的偏僻角落。然后我们带着装备和专门设计的种种设备出发了，但是我们根本没能够抵达——”

　　“因为我们当时完全误判了【隐者】异能的类型，也不知道他的异能开发已经在两次刺杀之间短暂的时间窗口内获得了巨大的进展。”

　　“一切发生得非常快。就在行进的途中，在极短时间里，车队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和机械设备突然先后停止了运作，很多车辆直接失控撞进了山林里，有两辆装甲车直接气缸爆炸，然后其余的也都纷纷熄火趴窝。”

　　“我们的电子干扰机几乎瞬间就失联了，然后失控坠毁。我们最初以为是某种全新的电子攻击技术，但是我们很快发现，很多完全没有通讯接口，被金属全部包裹的封闭设备也完全损坏，这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

　　“现代化的装备都有抗电子干扰的设计以及应对电子信息战失败情况下的应急模式。比如所有的载具在失去了导航、自动驾驶之后，纯机械的引擎和锅炉都能靠着手动模式开起来，武器即便关闭所有电子辅助设备，靠着手动瞄准也能够开火。”

　　“但是这些设备也都失效了。”

　　“而出问题的不只是设备、武器、载具，还有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体变得脆弱了，我的战友只是从装甲车上面跳下来，就直接折断了腿骨；而只是因为觉得寒冷稍微摩挲枪托，就让我的手直接磨破了皮。”

　　“我们失去了载具，身体素质急剧下降，就连随便跑两步都气喘吁吁，在开始任务之前，就被困在荒原上进退两难。”

　　“我们在行动前曾经试图分析过【隐者】的异能，当初以为是操纵细小物质的聚散或者大范围的调整大气环流，所以遇到问题时也往这个方面去猜，觉得是某种颗粒物组成的保护带，避开我们的防护层侵入进了设备和身体中，但是事实证明我们错得离谱。”

　　“最后还是队伍里那个读书读得最好的孩子，最先找到了当时把我们逼入绝境的问题所在......”

　　“——是光速。”

　　“那个孩子做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测试。最后他告诉我们他的发现时，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简短地实验，材料是他从他那装满稀奇古怪玩意的背包里找来的棱镜和光栅。我看到从他的棱镜折射出一束红光，穿过衍射光栅，在后面一小片光滑的塑料板上形成不规则的圆点和线条。”

　　“我当时脑子是一团浆糊，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说他在测光的波长——光线的波长改变了，它增大了。正常红光的波长比当时显示的波长应该要短不少。”

　　麦野沈利试着去理解老者的话，看着地面上绢旗在破门后肘击老人腹部时老人吐出的点点血渍，“类似于多普勒效应？所以血的颜色变成了褐色，或是黄色?……”

　　老者叹了口气，“不对，红色还是红色。我当时并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侥幸生还后，我回去好好补习了这些知识——我们所看到的颜色，并不在光子的波长上，而是它自身能量的颜色。即使在物理法则被【隐者】改变的地方，能量守恒定律却依然是适用的。因此每个光子仍具备和以前一样的能量，所以能量的颜色仍和以前一样。既然一个光子的能量和它的频率成正比，这说明频率并没有改变。但既然光速是频率乘以波长，如果波长增加了……”

　　“光速也就增加了。”，麦野沈利语气有些低沉，她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芙兰达其实并不太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她转身抬头看着顶棚，盯着顶棚被霰۞弹枪撕裂地破口处洒下的光线，“这么说我们看到的颜色就和以前一样，只是光流动的速度变快了，可那又如何呢？”

　　老者摇摇头：“我是后来专门去重新学习物理才理解这些的：基本常数——比如光速——是构造我们宇宙深层结构的基础。光速是精细结构常数比值中分母的一部分，而精细结构常数决定了电磁力相互作用的强度。”

　　说到电磁，芙兰达瞬间就有点明白了：“如果增大光速……”

　　“也就减小了电磁力的强度。”，老者似乎想要站起来，但是手臂还被拷在椅背上，于是无奈地坐了回去，就连本来要拔高的语气也重新变得低沉，“想象一下，人体的每个细胞都是靠分子键联电磁力聚集在一起。但在这里，电子被原子核吸附的力度变小了，原子组合成分子的力度也变小了，甚至有些化合物不再可能被生成。”

　　他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臂，“所以我们的骨头变脆弱了，皮肤也更容易刺破或磨破。我们待的时间越久，体内的生物循环所受到的负面影响也越大。从简单的实验来看，那里的光速还在不断增加，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虚弱和脆弱......”

　　“还有其它的影响。”屋内的老者继续解释，“物质的密度也随之下降。也许我们的身体结构最终会分崩离析，全部散架。另外分裂温度也降低了……”

　　绢旗最爱问：“那又意味着什么? ”

　　“意味着熔点和沸点都降低了。毫无疑问我们的身体正越来越热。即便生物系统比机械的更加有耐力，但那些没有及时逃离的战友，他们的血都会逐渐变得沸腾……”

　　“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的。以宏观的视角或许更能体会到光速改变所能带来的后果：如果宇宙演变时，光速变快一点，整个宇宙的氢就无法熔合成氦，只存在氢，宇宙内部无法聚集出恒星，无法产生化学反应。相反，如果光速变慢一点，氢的熔合就变得过于容易了，氢将全部熔合成氦，不存在氢，也不存在恒星或水……”

　　“回到异能本身，如果【隐者】更加剧烈地改变光速，就能够让碳硅这些处于元素周期表中间的稳定的元素也变得不稳定，从而成为聚变或者裂变的材料；如果他不断变更光速，让元素稳定性也不断变更，就能让能量的变化像是不断下降却依然能构成循环的彭罗斯楼梯，让聚变产物继续裂变，裂变产物重新聚变，循环往复，造成接连不断的核爆......”

　　“我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至少还能勉强逃出来苟延残喘三年。相比较于调整光速所能做到的上限，只是微调光速让我们自然崩溃，不知道该算是温柔的警告，还是残酷的折磨。”

　　“我们遇到【隐者】时，他应该刚刚找到了自己异能的正确开发方向和使用方式，我不知道他此后有没有掌握其他物理常数的修正方法，但是在那之后，他在战略级能力者中的排位就一路蹿升，直到现在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强的战略级能力者之一……”

　　滨面仕上作为不承担战斗职责的后勤人员，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外，但却不妨碍他旁听到屋里老者的讲述——这真是奇怪而可怕的能力！构成世界的基础常数居然能被人随意操纵......

　　这种机理似乎和他所知道的绝大多数异能不同，虽然他也说不清楚具体差别在哪，但是哪怕后者可以拥有更加奇妙诡异的效果，还是前者更让他感觉不寒而栗。

　　麦野沈利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阴沉。

　　异能开发领域有一个基本规律——和现实物理规律越符合的异能，投射到现实所遇到的阻力就越小，对现实的覆写能力就越强，具体表现为更大的覆盖面积、更强的输出能力、更高的抗干扰性。【隐者】的异能并不直接违反和更改任何物理规则的形式，只是调整其中的参数，再借助物理规则本身产生效果，这在覆写现实过程中所遇到的阻力或许是所有异能类型中最小的，在所有规则类异能中，抵抗难度应该也是最高的。

　　虽然同为战略级能力者，麦野沈利体内有AIM场保护，不会像眼前这个身体虚弱衰老的可怜虫一样无声无息间被变更的物理常数摧残身体，但是自己释放到体外的异能却无可避免地会和其他异能叠加影响。

　　她的异能叫做【原子崩坏】，异能本身和操纵身边的电子有关。如果有一天基础粒子本身的稳定存在都成为问题，相互作用力的大小不断改变，她还能继续自如地操纵周围被改变的、无法保持稳定的粒子使用异能吗？还是说会在使用异能的时候，因为无法不断适应百变千幻的规则常数导致异能失控，先把自己炸成碎片？

　　“那个——有联络人打来的卫星电话！”，从屋外跑进来的滨面打断了老者的感慨和麦野沈利的思考。

　　麦野沈利轻啐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屋子，回到房车里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把电话接取起来，在通话中核对暗号证明身份。

　　“我没有听过你的声音，之前的联络人到哪里去了？”，麦野沈利接到电话后听着陌生的口音，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他已经死了。我是他的上司，我们之后会派遣新的联络人和你们接洽，之前的暗号应该足够证明我的身份。闲话少叙，你们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

　　“我们好得很，没有人员伤亡，但是调查并不顺利，【隐者】就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难抓。”，麦野沈利的语气不咸不淡。

　　“嘶——”，电话那头的声音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等等，你们想对付【隐者】？欧洲那个【隐者】？”

　　“这不是你们布置的任务吗？”，麦野沈利眉头微蹙，语气有些烦躁。

　　“这根本就不是！”，电话那头的声音都要吼出来了，强行深呼吸压制情绪后才用更缓和地语气和她说，“我们从来没布置过这种离谱的任务！好吧，听着，虽然你们在国外，但是应该也从新闻里听说过学园都市之前出现小规模动乱的事情。学园都市在对外宣传中有意掩盖了事件的严重程度，实际上有不少高层和重要执行专员被【幽魂】操纵，之前负责和你们联络的专员也在其中。”

　　“因为这些被操纵者传递了大量错误的命令，我们整个情报网络都遭受了重创，很多建立在外国的情报站被摧毁，很多重要的联络密钥也都遗失了，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重新找回丢失的加密信道密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才重新联系到你们。具体的情况，你们可以回到学园都市再慢慢了解......”

　　“哈？我们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奔波忙碌了大半个月，你最后告诉我没有这个任务？你难道想说我们的佣金就这样被赖掉了？在这里的花销总不能不给报销吧？”，麦野沈利的语气相当不悦。

　　电话那头传来叹气的声音，“报销当然是给报销的，这件事情终究是我们出的差错，会按照临时取消任务付给你们补偿金。但是你们务必不要再做任何不必要的事情，尽快返回学园都市，我们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