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 原石
【“光辉城”贾拉拉巴德】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芒照在土黄色的地面上,帕尔瓦娜就从睡梦中醒来。
她穿好衣服,加热了一小盘撒上葡萄干的抓饭作为自己和弟弟的早餐,然后从柜子里翻出家里许久不用的旧皮箱,开始收拾行装。
昨天傍晚,她假扮男孩外出摆摊的事情被识破了。虽然在一个外国顾客的帮助下没有遭到毒打,识破她的那个大胡子男人也不见得能够找到她的住处,但是继续在城里假扮男孩继续打工和做生意将会变得危险。可如果不扮作男孩,她就没有办法抛头露面工作,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和弟弟。
昨晚她想了一整夜,她觉得或许只有离开贾拉拉巴德才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认识作为女孩子的帕尔瓦娜,她就能安全地以男孩身份打工、帮闲,赚钱,然后带着弟弟继续生活下去。
她在父亲的笔记本里找到了远方亲戚的住址,那是一个位于“光辉城”贾拉拉巴德西北方向的小村庄,或许这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亲戚会愿意给予她们一些帮助;即便没有得到帮助,她觉得靠着自己努力打工也能够获得一些钱财——这几天来她作为男孩在城里打工和摆摊也不是没有进步,她有了很多跑腿、整理货物、在厨房帮闲等事情的经验,还在街头其他孩子那里学会了假装成帮工在工厂和厨房里拿着工具游走,趁机拿些别人不要的边角料补贴家用。
即便去了陌生的地方,只要努力去做,总还是能活下去的,她这样鼓励自己。
就在她抱着叠好的衣服往箱子里塞的时候,她注意到一只虎斑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窗台上。那油光水滑的皮毛显然不像是野猫能够拥有,更像是富人家养的猫咪偷溜了出来。
这只猫咪似乎完全不怕人,从窗台跳下来之后甚至主动靠近她,朝她喵了一声。
“这么大的猫很少见呢......给你点这个,大猫咪!”
帕尔瓦娜捡起盘子里的一颗葡萄干,慢慢靠近,摆在了地板上。
大猫舌头一卷,就把葡萄干吃了下去,然后它没有离开,而是就地蹲坐,绿色的竖瞳一直盯着大门的方向。
帕尔瓦娜好奇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门外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越来越响,然后在门前微微减弱,紧接着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应该就是这里!那个假扮成男孩的叛徒就在这里!”
帕尔瓦娜立刻缩头,望向后院的窗户,想着能不能带上弟弟从那里逃脱。
但是门外的战士显然没有耐心,连续两次重物撞击大门的轰鸣掩盖了木质纤维断裂的咔嚓声,木门的门闩被直接从门框扯下来,门板卷着木屑坠落在地,扬起灰尘。
帕尔瓦娜刚刚抱起睡梦中的弟弟,但是撞门的动静把小家伙吵醒了,孩童先是迷茫了两秒,然后开始啼哭,“哦,喔,哇嗯——”
孩童的哭声帮助刚刚破门的战士锁定了目标的位置,他赶进门内,正看到帕尔瓦娜抱着孩子想要朝着侧面的窗户逃跑,于是握紧步枪,飞起一脚从侧后方踹过去。
这脚如果踢中,帕尔瓦娜恐怕要断几根肋骨。但是那只虎斑猫突然从后面蹿出来,迎着士兵扑过去,成为了这记狠踹的缓冲垫。帕尔瓦娜被踹中时觉得自己承受的打击比预想中的更加柔和,甚至能够在落地后撑住地面勉强把上身支起来,她赶紧看向舍命救她的猫咪。
出乎预料的,那只虎斑猫完全没有被重踏后奄奄一息的样子,不仅看上去毫发无伤,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嚎叫炸毛,反倒是那战士一脸不可思议地跺了跺脚,为这只猫的沉重和坚硬感到震惊。虎斑猫只是在帕尔瓦娜试图抱它的时候,觉得不大舒服般地挣脱了帕尔瓦娜的怀抱,然后睁开碧绿色的眼睛,朝着眼前虎视眈眈的战士和其他赶来的男人们发出一声慵懒的猫叫。
“喵~”
这是他们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场景。
下一刻,整只虎斑猫崩解成无数的沙尘——与此同时,周围的灰尘、地面散落的石块、花盆里依然潮湿泥土、餐盘摔碎后散落满地的尖锐碎片、早就干裂脱落墙壁外壳,所有含硅的材料都像是响应征召的士兵般悄然间全部或部分分解成为细腻的沙子,就像是整座房间都悄然融化了部分,汇聚成黄沙的洪流将整栋建筑席卷。
帕尔瓦娜不得不伸手遮挡,防止沙子灌进眼睛里。
等到风沙停息,虎斑猫不知何时从旁边出现,在椅子角上蹭了蹭脑袋,然后睁着琥珀般的美丽眼睛看着她: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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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分钟后,屋外的脚步声再次靠近。
没有了木门的遮挡,帕尔瓦娜能够听得更加清楚,这次的脚步声比之前那批人更加舒缓、轻盈、沉稳。
当帕尔瓦娜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时,便看到了一位穿着米色冲锋衣的青年姿态自然地踏进了屋子,对横七竖八躺倒的几个躯体视而不见,仿佛早有预料。虽然这次他的服饰和昨晚有所差别,但帕尔瓦娜自然还记得这个曾经帮自己解围的外乡人。
“看起来你们关系处得不错。”
青年伸手去摸虎斑猫,但是猫飞快地躲开了,还灵巧地从板凳跳上窗沿,转身朝着两人喵了一声,然后就化作沙尘被风吹走,再也看不到了。
“这只猫......”,帕尔瓦娜忍不住开口。
“它叫松饼,是一只……不太寻常的猫。”,青年早就预料到帕尔瓦娜的疑惑,相当耐心地解释道,“在我晋升战略级能力者的时候,引发了很可怕的实验事故,带来的余波彻底摧毁了那座罪孽累累的研究所。松饼大概也是研究所不知哪个分支项目里的实验体,它拥有的奇怪能力可能是那次实验事故的副产物,这也让它成为了除我以外的唯一事故幸存者,此后便一直若即若离地跟着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是松饼到底是哪里来的,具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其实也不清楚。”
“后来我搜集到了一些残存的资料,查到那群疯子好像想探究大脑离体情况下释放异能的情况,还聘请了特殊的、能够压制生物体排异反应的异能者,准备把拥有异能的人脑强行移植到动物体内试试。所以我后来猜测,松饼可能就是那种实验的产物,甚至可能曾经是个‘人类’,但这个猜测恐怕已经无法证实了。”
“不论松饼是怎么诞生的,目前它似乎仅比寻常猫咪稍微聪明一点,大概约等于五六岁孩子的程度,只能算是一只比较有灵性、能够借用小部分异能的、有点特殊的猫。”
“松饼最大的问题就是它讨厌靠近人,也讨厌被人摸,甚至大部分时间不喜欢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如果我不特意呼唤它出来帮忙,它就连现身都很吝啬,这点真的颇为可惜——不过松饼似乎不讨厌你,这还是挺少见的,或许你有额外的动物亲和力?说不定你有当兽医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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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被帕尔瓦娜搂在怀里的孩子本来就要重新睡着,大概是觉得青年絮絮叨叨的讲述有些吵闹,小脸皱起来,好像有想要啼哭的架势,帕尔瓦娜赶紧轻轻拍了拍他作为安抚,左右看了看,从窗台上的陶土盘子里捻起一颗种子:“小苏莱曼乖,没事了没事了,你看,这里的花慢慢盛开了呢~金色的、柔软的花朵,是不是很好看?”
在她的手中,褶皱干瘪的外壳被一点点破开,露出嫩绿色的尖芽。尖芽逐渐变得饱满,细长,变成看起来娇嫩的茎干,再从两侧分开抽出两片纤细的叶子,尖端慢慢鼓起形成小小的花苞,逐渐饱满、绽开,金色的柔软花瓣慢慢伸展开来。
旁边的青年仔细地观察了她使用异能的全过程,难得地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竟然接受过异能开发?我早就听说过这边的地方组织除去雇佣了部分叛离各自国家或者追求暴利的异能者佣兵以外,也引进了一些其他国家淘汰掉的异能开发设备,试图培养自己的神眷者,但是我以为他们培养出来的异能者都会被统一管理,而不是在大街上卖东西养活自己......”
“我应该不算是接受过异能开发......”,帕尔瓦娜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又摇摇头,“在这里,女孩都是没有机会被测试异能天赋的。不过,我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伙伴。他爸爸死后,家里的房子就被叔叔占了;他叔叔是组织里的战士,在城南废弃学校那里执勤。之前在城里选拔神眷者候选的时候,他就在晚上悄悄偷了他叔叔的钥匙,然后带我们躲进学校的储物隔间里,等到夜晚,我们就钻通风管道跑到地下仓库里尝试了一下那个机器......”
“我们不确定那些奇怪的仪表和数字是什么意思,只有我知道一些英文,我在操控面板里找到了一个叫auto-run的选项,然后就坐了进去。坐在里面一点都不舒服,过程很痛,等回家以后又发了烧,连着呕吐了两天,再然后,我就有这种能力了。不过我的同伴们似乎用完机器后都没有什么效果......”
“那个仪器你总共用了几次?配合服用或者注射的药物呢?”,阿斯科特追问道。
帕尔瓦娜笃定地答道:“就只有那一次。我们没有服用药物。虽然哪个机器附近还有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的柜子,但是上面的标签都像是代号,我们不太确定里面都是做什么的,不敢乱吃,又怕乱翻柜子之后被发现,就都没有动。”
阿斯科特变得饶有兴致,“所以你是说,你是原石?”
“什么是原石?”,帕尔瓦娜懵懵的。
阿斯科特微微皱眉,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你没听过这个词?说起来你的父亲能教你英文,教你花朵的寓意,听起来像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但他却没有教你和异能相关的基础知识?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父亲他更愿意让我学习历史、艺术和文学。而且他说过,他所知道的知识也都是在国家陷入战乱之前,他在大学里学习到的,可那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甚至还没有异能者呢......”
阿斯科特听到这里沉默了少顷,没有再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而是摆了摆手,给她简单科普道:
“原石、璞玉、禀赋者、选民,不同的地区文化背景会引用不同词汇来形容它,但它们都指的是那些不需要经历完整异能开发流程,就能够觉醒异能的人。”
“目前的几乎所有异能者,都需要借助特殊仪器,综合电击、磁场、药物等种种手段的持续刺激逐渐获得异能。但是每个人觉醒异能时各项刺激的参数都是需要逐渐调整的,包括所需要的药物种类、电流和磁场刺激的位置与强度、还有其他各类刺激的频次和方式等等。总而言之,这往往会是漫长的过程,需要试错,且不保证能成功。”
“能够不经过完整流程,提前觉醒异能的原石能力者有两种可能——可能是运气好,初期尝试时就恰好选到了最合适的参数变量,成功诱发异能觉醒;但也有可能他的异能本身本就比别人更容易觉醒、发挥和使用,这或许代表着更高的异能天赋。很多科研和调查机构都做了跟踪统计,原石能力者觉醒后在五年内晋升高阶能力者的比率确实显著高于平均值,而且是高很多倍。”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原石的概念曾经被炒作而红火了一阵子。那时候有人找私人的异能开发机构偷偷帮自己的孩子提前觉醒异能,对外则包装成罕见的原石能力者;还有一些公司宣称自己掌握了或能帮人改善资质成为原石的技术,借此敛财,很多后来都被举报查封......”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原石这个概念如今已经逐渐沉寂了。时间能够检验很多。Level 3和Level 4的高阶能力者很厉害,但也没有那么珍稀;而说到真正重要的战略级能力者,如今世界上联合国承认的战略级能力者有四十多位,其中却只有两位是原石——相较于原石能力者在普通能力者中的占比,这个比率依然很高,却已经不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了。”
“不过再怎么说,你能只用一次不规范不完整的仪器刺激就觉醒异能都是好事。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哪款仪器,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先进产品,如此轻易的觉醒,哪怕在原石群体里也是很少见的。”,阿斯科特脸上有像是调侃般的微笑,“也就是你运气不好,没有出生在一个好地方,也没有出生在一个好时候,不然应该能够被当作潜力股好好炒作一番的——从天赋角度来吹的话,或许应该说你Level 4可期,Level 5也有一丝希望。”
“行了,闲话就说到这里,我该出发了。我建议你和我一起走——你看看这倒了一屋子的人,你留在这里绝对会有大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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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瓦娜分得清轻重,她没有迟疑地抱上弟弟,拉着收好的皮箱,跟在阿斯科特后面走出了房门,只在最后不舍地驻足,回头望着居住了这么久、镌刻着很多温暖回忆的地方。
阿斯科特在屋外找到了那群破门而入的武装者带来的皮卡,他钻进驾驶舱鼓捣了两下就把车辆启动起来,然后把自己的摩托车放到了后面的车斗上,盖上防尘布,招呼帕尔瓦娜上车。
关上车门的时候,远处街巷尽头有几个男人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向远处喊了什么;紧接着有一个背着突击步枪的包头巾男人出现,朝着皮卡叫嚷着。
帕尔瓦娜顿时紧张地在副驾驶席上双手抱膝缩起了身体。
她身边的青年阿斯科特对车外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先是调整好座椅位置,扳好后视镜,然后开始调整空调的度数,甚至慢悠悠地翻找侧面的储物匣,从里面找出一张光碟,捣鼓起音乐播放机试图播放一首音乐。
当清脆的鼓点和悠长的弦乐逐渐响起,阿斯科特才终于满意地开始挂档。
远处已经有背着步枪的当地组织民兵围拢过来,抬起枪口威胁着皮卡,但是阿斯科特只是把他们视作了普通的行人,随着忧伤的音乐在车厢内萦绕,他的眼神也变得悠远。
“你知道吗,我觉得命运确实是很奇妙的。”
“真正的原石能力者很稀少,但我很小的时候就曾经认识一个。”
“那是我小时候的玩伴,他是个天赋异禀的原石能力者,幽默开朗,天资聪慧,勤奋努力,很早就被政府派人带走专门培养。我那时候觉得他未来肯定能够成为天下闻名的战略级能力者,变成我只能仰望的、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是他很早就死了,只有骨灰被送回来,死亡报告上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因病离世。”
“而我,本以为会平平无奇地度过普通人的一生。但是刚上小学,家里就遭遇变故,我被黑帮拐卖,几经转手被运到深山老林里当作实验材料,被注射乱七八糟的药物、接受各种各样的折磨,如此度过三年。然后,在一次实验事故里,我晋升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年轻的Level 5战略级能力者。”
“而现在,我竟然遇到了第二个原石能力者......”
阿斯科特踩下油门,缓缓加速。
那些包着头巾的民兵屡次警告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失去耐心,朝着卡车的驾驶室开火了。
枪口喷吐火焰,飞旋的话黄铜色子弹挤开沿途的空气,制造出层层叠叠的气浪,在空中留下道道白色的轨迹;尖锐的弹头狠狠地撞击在平整的玻璃上,却被轻易地挤压变形,破裂成金属碎块和粉尘四散崩飞,连丝白痕都没有留下。
皮卡就这样轰鸣着冲出民兵的包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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