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是我非我

【学园都市，A-32研究所，某间办公室内】

　　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室内依然灯火通明。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瘦小的老人正在书桌前一边查看电脑上的资料一边向年轻的学生吩咐着安排。

　　老人的皮肤满是褶皱，光秃秃的额头上满是老年斑，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很和蔼，但是感觉敏锐的人则有时候能察觉到和蔼表象下潜藏的那抹阴翳。

　　虽然他说的话语气平和，但是面前的学生却显得有些惧怕他，一边应和一边不断鞠躬。

　　与这样严肃的工作研究氛围不符的是，在两人交谈的同时，那张宽大的办公桌边缘处坐着一个身穿华丽公主裙的小女孩，她此时正闭着眼睛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像是陷入了沉眠；直到楼道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才将她从“睡梦”中惊醒，颇有兴味地看了白大褂老人一眼，然后好奇地打量着门外的楼道：

　　“看来学园都市的治安确实变差了，又或者是你的安保体系需要升级了，经常被这种琐事打搅的研究环境，可配不上木原教授您的身份。”

　　老人却仿佛根本不在意女孩话语中的阴阳怪气，微笑着随意回复着：

　　“配不上什么的，我可承担不起这份抬举。木原幻生这名字在小部分研究领域有微薄的知名度，但终归也只是个糟老头子而已。”

　　“这栋楼的安保居然在您造访期间出现差错，真是让您见笑了。能绕过层层安保，进入到研究所核心建筑的入侵者其实还是很少见的，所以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今天我这小小的研究所究竟迎来了哪位贵客。”

　　他点开投屏，调出警报发生位置的几处监控录像，将来自不同摄像头、热成像仪等设备的画面和数据并排展示出来：

　　大量的摄像头还没有拍到任何东西就黑屏了，热成像仪等仪器展现出的几处一闪而逝的点状热源也非常奇怪，但是结合雷达和激光探测等装置，最终地合成算法，在无数残缺模糊的片段中勉强描绘出了入侵者的轮廓——

　　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生物，像是有着章鱼般可以伸展延长和蜷曲的软体触手，躯干则配置有很多坚硬甲片层层叠叠组成的活动甲壳，即便是自动机枪的扫射也只会在上面弹开；它的身体随时能够分裂释放出敏捷的游离生物，或者改变形体，露出能够弹射弹药、喷吐液体的器官或者器具。

　　这只生物下半身的触肢以特殊的频率摆动着，像是一条水蛇般快速在瓷砖上滑行，遇到的灯光接连被喷吐出的弹丸击碎；那些借助反射照明的灯管则要么被反射的弹丸击碎，要么被喷涂上漆黑的墨汁，再也没有光芒能够透出。

　　在拐角遇到两名前来查看的安保队员的瞬间，柔软纤细的触手宛若长鞭，闪电般地甩出并且扼住其中一人的咽喉，缠住对方的枪械，很快让对方因缺氧昏迷倒地；而另外一名巡逻的安保队员则被侧面花瓶里窜出的一只软体生物扑到了脸上，彻底包裹住口鼻，同时包裹住枪械的扳机，这个倒霉蛋很快也因为窒息而倒下，被触手缠绕包裹后甩到一旁。

　　这个生物像是注意到了远处某个摄像头在转向，意味着有人在手动调整这个摄像头的朝向往自己的方向转过来，但是他却没有再继续将之击碎。

　　它伸出触手，朝着类似自己头部的位置挤出某个类似深海鱼类灯囊的发光器官；同时头部层层叠叠的甲片像是花朵绽放般展开，让灯囊照亮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个留着金发、戴眼镜的文弱男性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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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

　　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他有着典型西方人面孔和蓬松的金发，五官立体，眼眸深邃，戴着方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让人很难将他与不久前那满是触手被纳米材料甲壳像是蛇类般在地面快速移动的诡异生物联系在一起。

　　木原幻生乐呵呵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卡斯皮安•格里斯博士。自前年的ICBR生物机械年会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不知道您最近过得如何？”

　　“大名鼎鼎的【异体】屈尊造访，真是我这简陋的研究所蓬荜生辉。只是我现在还有很多疑问：您为什么比媒体声称的抵达时间提前了数天，却没有提前通知，又没有让前台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通报，反而直接打伤了很多巡逻的安保团队员工。我相信您不是鲁莽任性的人，所以是否有什么特殊情况？能否为我解惑？”

　　“非常感谢您的理解，木原教授。”，金发的卡斯皮安•格里斯微微躬身。

　　“坦诚来讲，我这次造访其实是来寻求合作的，而之前那些举措确实事出有因——我希望尽可能隐蔽地行动。我不通过前台实名通报，是因为工作人员为了避免冒充，一定会先试图确认我的身份，我却目前缺少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贵司员工为了核验身份难免与【异体】的经纪人团队联系，而我恰好要避免被【异体】的团队发现，不得不出此下策，先闹出些动静，引起您本人的注意。而对于这一路造成的损失，我深表歉意，日后定会加倍赔偿。”

　　“至于为什么要隐蔽行动，想要解释起来就说来话长了......”

　　坐在书桌上摇晃着双腿的小女孩打断了他的解释：

　　“你这人说话有意思。你似乎承认自己就是【异体】，却在解释缘由的时候经常不以‘我’自称，而是依然直呼【异体】的代号，好像刻意那不是你自己一样，而且还说不想被【异体】的团队知晓行踪，真是奇怪。所以你究竟是不是【异体】？”

　　卡斯皮安•格里斯并未因为话语被打断而生气，反而抬头盯着女孩的眼睛，顺着她的话解释下去：

　　“真是敏锐的观察，【幽魂】女士。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确实以卡斯皮安•格里斯自居，但或许不是木原教授认识的那位【异体】。”

　　“此行本就是寻求合作而来，所以请让我解释事件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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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如果了解过我，也就是【异体】卡斯皮安•格里斯的资料，想必清楚我的异能可以定向引导自身变异、分裂复制器官、重塑自身躯体、后来还能够批量制造能脱离本体活动的外置器官。那么随之而来的一个有趣的课题就是——我能不能对最重要也最精密的器官，也就大脑，进行完美的分裂和复制？”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复制另一个自己？”

　　“我在很久以前的公开报告中，声称这是做不到的。因为异能来源于个人真实/心象世界，这与大脑息息相关。在用异能复制自身大脑的过程难免会干扰大脑的运作，从而影响到异能的使用，并干扰复制的进程，这就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如果对这种困境进行比喻的话，就像是人无法举起自己。”

　　“然而这个声明，其实是烟雾弹。”

　　“以我的异能进行自我复制，其实是能够实现的，我可以先逐渐扩张自身的脑组织成为素体，让其中的神经连接保持着随机初始化和未曾连接意识的状态，然后在制造出素体后逐步雕琢出本身的神经连接，再逐步完成意识和个人真实的覆盖、迁移和同步。具体过程非常麻烦，而且耗时良久，但是我最终成功了；而且成功了不止一次。截止到三年前，一个我已经变成了六个我，完全一样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意识，正是其中之一。”

　　原本小女孩趴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听得饶有兴致，但是她听到最后一段时也难以保持淡然的态度，立刻撑起身体追问道：“你说复制体和本体完全一致？可是卡斯皮安•格里斯是Level 5，难道复制体也都是Level 5吗？”

　　如果复制体也都是Level 5，这意味着他已经能够稳定制造战略级能力者。虽然这种方法因为同级之间体内AIM场自然排斥，无法用来复制其他战略级能力者，只能够复制他自身；而【异体】本身也并不是多么强大的异能者，但这依然是一个巨大的突破，拥有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潜力.......

　　卡斯皮安•格里斯则直视着她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每个人都能发挥出Level 5级别的异能。”

　　木原幻生眼神一凝，就连同为战略级能力者的罗莎莉奥眼眸中也有兴奋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金发眼镜男却只是无奈地摆摆手：

　　“不要急着惊叹，我可以猜到你们在想什么，但是我的情况和你们想象得恐怕不太一样——我制造的复制体完全复制了本体的大脑结构，意味着我们有着相同的记忆、资质、能力，连接并共享着相同的个人真实/心象世界，所以我们依然是同一个人的延伸，而非完全独立的个体。”

　　木原幻生立刻理解了言下之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你们共享了相同的个人真实，而个人真实决定了异能，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拿电脑来类比异能者的异能，你们并不是额外购置了五台电脑，而只是在同一台电脑上额外创建了五个账号。虽然每个账号在最佳理想情况下都能够调用全部电脑的计算资源，但是电脑终究只有一台，计算资源也并没有凭空增多。”

　　金发眼镜男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具体来说如果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在使用异能，那么就能够完全发挥Level 5的全部实力；如果六个人偏要同时发动异能，每个人用异能实现的效果与威能就难免大打折扣。”

　　小女孩坏笑着打趣道：“所以，你们是不是很快就因为资源分配不均打起来了？”

　　卡斯皮安推了推眼镜，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六个在诞生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兄弟，因为——”

　　“因为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知己’。我们拥有完全相同的记忆与人格，拥有相同的兴趣爱好、相同的音乐品味、具备着绝佳的默契。我们天然彼此理解，彼此共情，天然就会是最好的朋友。”

　　“至于共享身份和异能，异能被摊薄，会不会因利益分配摊薄而带来一些阴暗的念头——确实，我们偶尔也会闪过阴暗的念头。但这无伤大雅，因为这些阴暗的念头转眼间就会被理性压制住。而我们之间太像了，以至于当我们看到某个场景产生阴暗的念头时，很快就会察觉并且意识到其他几个应该产生了相同的念头，然后对视发现其他人恐怕也发现了这一点......”

　　“确实会有一点尴尬，但也仅此而已——至少我们最早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说到这里，卡斯皮安捋了捋额角的金发，看向窗外的夜空：

　　“可惜......人是会随着经历变化的。即便是基因相同的同卵双胞胎，在相似的环境中长大，也很容易发展出不同的性格和兴趣爱好；所以我们虽然在最初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但随着时间迁移，逐渐出现差异在所难免。”

　　“尤其是当我们被部署到不同的地区，负责不同的分实验室，彼此只能依靠偶尔的邮件和视频会议交流时；而当我们先后以本体的身份出席一些重要或非重要场合，信息的同步与更新也带来了困扰。”

　　“所以我们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小小的分歧；因为研究方向和路线不同，负责的项目不同，会在预算分配之类的问题上有一些争执......我们依然彼此信任，只是不再像是同一个人一样了，直到......”

　　卡斯皮安越说越慢，最后在一阵感慨后陷入了沉默。

　　罗莎莉奥跳下桌子，有点着急地追问：“然后呢？直到什么？所以你们最终还是决裂了对吧？怎么决裂的？”

　　卡斯皮安却闭口不言，只是取下眼镜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最终我们确实分道扬镳，甚至彼此敌对，但是具体缘由就没有必要在这里说了，而且也和我此行的来意没有直接关系。”

　　“我，是来做交易的——我的仿生监听器搜集到了关于你们的很多情报。不论是进行非法实验的木原教授，还是作为国际通缉犯的【幽魂】女士，如果你们密谋的情报流露出去，恐怕都会给你们正在进行的计划带来不小的麻烦。”

　　“而我现在邀请你们合作，合作的报酬，就是我不会泄露你们的情报和消息，除此之外，我加入后则能够用我的异能帮助你们：我对生物体的控制能力应该会对木原教授融合个人真实的实验有所助益；至于【幽魂】女士，我想您一直苦恼于精神系异能难以处理完全依赖机械和电子设备的系统，而我或许能提供一些解决方案。”

　　“而你们需要帮我做的也很简单。”

　　“协助我成为唯一的Level 5【异体】，唯一的卡斯皮安•格里斯。”